“这个不怕,我们再出资。愿出的出,按出钱比例承担风险和利益。”樊韵应该是早就盘算好了吧。

    “两个想法,一是不把周边的东西收完,这些东西在风俗园也卖不起钱。二是,过几年,这些东西会越来越少,加之城市的暴发式增长,各式馆藏,各式民俗场所,还有富人之家庭都会附庸风雅去趸摸几件显摆。你觉得会怎样。”吴卉看着董兰珠。

    “哦,我听山椿的。”董兰珠已经明白了这道道,可不愿输在吴卉手下,就推说听山椿的。

    “呵呵,卉姐才是人精,有才。卉姐,你说咋整就咋整,我们都随你。”梅红见董兰珠有些情绪,就学着曾建英的口气来了一句。

    这下,除胡文武以处,大家都哄地笑了。

    “行,这个收法,可能幺姐一个人有点累,找个帮手吧。”山椿盘算了一下,这生意做活了,可是不得了。

    “行,我自己找。”董兰珠想找自己信得过的,也能吃苦的。

    “这个你做主,大胆的收。这个泼皮肯定是找好了销路的了。”山梅红指着吴卉对董兰珠说。

    “呵呵,慢慢来吧。”吴卉也不轻易说实话。

    “嗨,当年,人要出这农村都难,可这年月,人说出农村就出农村,人说想进城说里城。就连这石磨盘,木戽斗,草簑衣,瓦油灯都被人用钱钱请上街,请进城贡起来,你说那里说理去?”梅红又来了一句幽默得人想笑,心酸得人想哭的玩笑话。

    “唉,我们当年是出不去,现在是回不来。不晓得这些破铜烂铁,蛮石碎瓦能不能出去,回不回得来哟。”吴卉想着自己的过去,也想着那一代人的苦难,问了一个没人能回答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人,不如物件儿。人挣扎着出去了,奋斗着进了城,站坐都要钱,要一生奔波去讨生活。而这些物件,却是要城里的人用钱钱把它们请回去,还得小心保护着,小心的安放在合适的位置上,贡起来,让万人景仰膜拜。我们如草芥,它们如珍宝。是吧。”一个心酸的话题却让吴卉演绎得那么的柔软,那么的挠心。

    退出老政府大院,山椿站在街中间,举目四望,心中难过,涌动着思绪。

    当年,十六岁的毛头小伙,来到这里的衙门乡政府里上班,一切都是那么美好、光鲜。

    百米街道,集政府的傲娇、供销社的伟岸、食品站的热闹、粮站的仰望、合作店的酒香、敬老院的温馨……。

    如今,破败如此。找不到当年的记忆,看不到当下的繁华。是什么遗忘了过去的辉煌?是什么颠覆了已往的迷茫?……!

    最后,弱弱的问一句:还有当年的几人,识得当年的衙门?还有当下的何人,回想得起当年的我们?

    唉,只有那棵老榆树,巳参天。可惜,不久,它也会被人去枝錾根,然后被人用钱钱请进城去妆美那灯红洒绿的世界。

    畜牧站前那棵老榆树根部四周的泥土已经掏空,部份根须已被錾断,也许是城里人已经买下,不久将进城了。在这城市大发展的时代,乡村稍有型有状,看上去顺眼的树都被卖进城去了。这与当年农村里的漂亮姑娘和能干人往城市里跑是不是一个理儿呢。

    山椿正沉浸在对以往的回忆之中,脑海里老是闪现当年的情景。这里有欢乐,有忧伤;有甜蜜,有痛苦;有关爱,有打压;有舒畅,有灰暗;有奋飞,有折翅。更多的则是青春与梦想,还有那一群放飞自我的身影。

    街的那头,邱水带着几个人行色怱怱走过来,一个个表情肃穆。

    “山椿,你在这儿?”邱水看见了站在畜牧站老榆树下的山椿,似在那里凭悼即将被抹煞的青春记忆。

    “哦,邱镇长。”山椿听得邱水的喊声,收回思绪。看了看邱水带着的那些人,应该是镇政府的干部吧,里面除了邱水和刘素英,没一个是山椿认得的。

    “哦,邱镇长有事儿?”山椿不明白邱水带这帮人行色怱怱,表情严肃,不知是有什么事。

    邱水回头挥了一下手,意思是叫跟着的那帮人先去。刘素英和山椿点了点头,带着那帮人向下面老街去了。

    “魏老乡长严重了,我们要去看看。”邱水见山椿一幅不解和探寻的表情,就说道。

    “哦,魏大爷伪政府吗?”农村人说一个老人严重了,意思是快不行了,大限将至。山椿听得邱水的话,心中一惊。

    “就是,黄莲乡的第一任乡长,没有后人,一直住在敬老院。”邱水不知道山椿和魏长荣的过往。

    “哦,我也去看看。”大爷也该九十多了吧,这个可敬的慈祥的老头也该是要走到人生的尽头了吧。

    “啊,你也去?”邱水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山椿。

    “去,他是我老师。”山椿说着话,已迈开了步子。看到樊韵,又向他招了一下手,樊韵虽然不知道什么事,但也跟着山椿和邱水向下面老街走去。

    敬老院里,一群老人或坐或站看着一群镇干部进进出出,目无表情。

    “准备后事吧。”卫生院的老医生在给魏长荣把着脉,站起来给刘素英轻声说了一句,然后摇了摇头,背起药箱向外走去。

    邱水想问一下老医生,张了张嘴没问出来。可能因为不熟悉,李医生没的看一眼邱水,也可能是见到李医生给刘素英已经交待了,没必要。

    “李老师,你老还好吧。”山椿给李老师打了招呼,声音不大,却很熟络,也充满亲热之情。

    “哦,你?山椿书记吧。”李老师打量了一下山椿,认出了山椿,然后伸出手和山椿紧紧的握着。

    “你老八十多了吧,身体还这么硬朗,还在为人民服务?”李医生退休后又返聘到医院行医,山椿因为当年救曾正贵的事,对李医生的医术是很称道的。

    “好,好。你也来看魏老头儿?”李老师握着山椿的手,想着这山椿十多年,没在这黄莲照面了,现在却来看魏长荣,着实让人感动。

    “晓得了,当然得来看看。”山椿点点头,心里却想着打探一下魏大爷的病情。

    “唉,以后再叙,去看看老头吧。灯残油尽,无疾而终,当是人生幸事。”李老师轻声对山椿说了一句,晃了晃山椿的手,走了。

    邱水在一旁看得入神,这山椿亲和力还很强嘛,和这些老头子也有很好的感情。

    李老师的话,邱水也听见了,山椿就没再说什么,直接朝魏长荣的房间走去。房间很小,政府的来人全都站在屋外,屋内只有李孟德陪着躺在床上的魏长荣。

    山椿没有停脚,直接进了屋。邱水人年轻,又是在城里长大的人,没见过这样的场面,迟疑着进与不进,几经思虑,还是没有跨进那一步,而和在外的刘素英说着话。

    “怎么样?”邱水问刘素英,意思是刚才李医生说的什么。

    “医生叫准备后事。”刘素英副镇长主管着民政这一块,遇这种敬老院老人生死之事,是应该到场的。

    邱水到是因为魏长荣的身份不同,毕竟是黄莲的第一任乡长,是应该到现场。

    “这后事,你就多操心。”邱水对刘素英这样的老同志说话到还是客气的。

    “后事其他到没什么,就是吧,魏大爷的心愿是要回他老家去入土为安。我们也应该满足他的心愿,他一生也是为政府做过很多有益的事儿,又无儿无女。”刘素英汇报了魏长荣的后事和他本人的心愿。

    “那就按他的心愿办吧。”邱水表态,对这样的老革命最后的一点心愿,作为现任的镇长,还是应该满足的。

    “可现在有点不好办。由于他没有后人,在老家就没有宅基地、柴山地、自留地,更不说承包地了,反正是没有一丁点属于他老人家自己可以使用的地。他老家那儿的人放出话来,说他是早年就出来工作了的,那里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。不让他回去安葬。”刘素英把处理这件事的困难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以前这样的事是怎么处理的?”邱水听了,心中也无底,到底是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。

    “这样的事本来就少,以前我们这乡下土地不值钱,没有这些皮扯。这些年经济发达了,土地值钱了,扯皮的事就出现了。现在的难处在于,一个解放初期的老乡长,九十多岁的老人,想落叶归根,入土为安的愿望,是我们这些后辈应该满足的。但,农村的土地又确实不好协商,解决起来困难。”刘素英也觉得对这事毫无办法。

    室内,山椿坐在魏大爷的床前,轻轻地拉起魏大爷的手,看着魏长荣那瘦削蜡黄的脸,想起当年魏大爷的关爱和笑骂,特别是那句“信他的,猫儿都要杀来吃”。山椿有些悲从中来,泪水闪现。

    “大爷,大爷。伪政府,伪政府。”山椿声音有些哽咽,也很轻很轻。

    以前他都是大爷大爷的叫着,很少叫伪政府的。这叫法是一种亲热也是一种玩笑,关系不到位的人可不敢这样子叫。

    听得山椿的呼喊,魏长荣睁开了那沉重的眼皮,那昏浊的眼睛里透出了审视的光。

    “山,山椿?”微弱的一声山椿,把山椿的泪摧了下来,滴落在床单上。

    “是我,山椿,不好意思哈。伪政府,那年走的时候,说过来看你,现在才来。”山椿依旧很低沉地说,话说得轻松调皮。

    “猫儿,都要杀,杀来吃。”魏脸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好,好好的。”魏长荣又吃力地说。

    “好,都好,你也好。还有这个大爷也好。”山椿还没来得及和李孟德打招呼,此时把李大爷拉过来。

    “你,好。他,好,好,过屁。”魏长荣依然是当年那种口气,和李大爷一直是玩笑不断。

    “你好好的去,留不住你了,去天上,有天堂。你在那里等着,我会来找你的。”李大爷也笑着和魏大爷开着玩笑,老朋友的生离死别也是这么轻松,这么实在。

    “天,天上,你去。我,我,归土。”魏长荣执念着入土归根,在这临近死亡的时刻依然记着这心中的执念。

    “归土个屁,你哪儿来的土可归?”李大爷到是不怕伤了魏长荣的心,也不怕刺激了魏老头。

    “归,归土。”魏大爷还是固执的念叨。

    “好,好,你好好休息,等你好了,再来一盘长二扯处。”站在山椿身后的樊韵俯下身子在魏大爷耳边轻轻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,你?”魏没认出樊韵,吃力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小樊娃儿,文化站那个。”李大爷急忙说道。

    “打,打,得飞。”魏大爷说着这话,脸上的笑有些明显。但,这话只有山椿和李大爷懂得,是说樊韵当年和郑君耍朋友,郑君的老汉看不起他是个农村人,棒打鸳鸯的事儿。

    “这老头到是可以,这个时候了,还记得这些,看来,当年的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的差别是让人铭记在心哈,至死不忘。”樊韵听了,也心酸也自嘲。

    “大爷,好好休息,放心,一定归土。”山椿见魏大爷有些累了,也晓得这李医生说的灯残油尽的意思,就不想再让老头说话。

    “归土。”魏清脆的说了一句,平静的看着山椿他们退出了房间。

    “山椿,没想到你还能来看看老头儿。”李大爷跟着山椿出来,拉着山椿的手。

    “当然得来看啊,当年你不是说你家还有腊肉,香肠,猪耳朵,血灌肠的吗?”山椿笑着说。

    “哦,有,有,改天去吃。”李大爷和魏大爷算是山椿出生社会第一课的老师,教的却是打长牌,长二扯处。

    不过,山椿在这乡政府工作的十多年里,和两个大爷的感情也是很深厚的。

    “要得,哪天我来又吃又包。”山椿又想起当年李大爷从家里拿了许多的腊肉,香肠,猪耳朵,血灌肠让山椿拿回家过年,尽管时间久远,却还是很感动。

    “邱镇长,这老头可能时间不多了,还得把后事准备好。”山椿对邱水说道。

    跟着邱水来的那几个小年轻,现在知道了山椿原来也是这政府里的干部,也许还听说了山椿过去的一些事情,都瞅着山椿看。

    “是的,老乡长于黄莲乡是有功的,我们应该把他的后事办好。”邱水没有说出土葬的困难。

    “老头和这李老头一样,是很好的人,让人尊敬。他的心愿也不多,就是归土。”山椿拉着李孟德说道。

    “哎,现在就是这归土难。”刘素英见邱水不好说,就把困难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山椿问。

    “他老家没后人,没土地,大家都不愿意他回去安葬。”刘素英说明了问题的关键。

    “哦,现在农村人的思想这么不近人情了?老头再怎么也是从老家那里出生的吧,不该葬回去?”樊韵也是久不在农村,以前的乡里乡亲对于这些事可不是这态度吧。

    “唉,以前乡情浓烈,现在人情淡簿。”刘素英在这基层工作中到是看得多了。

    “应该还是一个利益吧。现在的土地值钱了,有利了,亲情乡情就后退了。”山椿这些年在咨询公司到是没少接触这些扯皮的事。

    “现在,就是处理起来有些难。”邱水说了一句,也不知她在说利益和乡情,还是在说魏大爷的事处理起难。

    “我说,只要是利,这老头的事儿处理起就不难。”山椿心里知道,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。

    “应该只是牵扯到利益,魏大爷在他老家人际关系还是不错的,他也给老家办了些实事,应该不会有其他的矛盾以致让别人阻止他叶落归根的。”刘素英在黄莲二十多年了,对于这些情况到是了解得清楚。

    “利,就按利的做法吧。镇政府没那开销,到时找老酒坊捐点吧。”山椿想了想,给邱水出了意。

    “这样的事,去找化佛酒坊捐钱,怕是要被老百姓骂死吧。还是镇里解决,实在不行,就镇干部捐。”邱水做了决定,这次她到是脑子转得快,拒绝了山椿化佛老酒坊捐钱的提议。

    凌晨六点,魏长荣,魏大爷,伪政府走了,灵魂去了天堂,躯体却要归于尘土。

    一切很自然,很平静,只是他的归土遇到的问题却拷问着亲情,乡情与利益的冲突,这观念的变化对这社会的影响将是深远而深刻的。